《芬蘭驚艷》

在地圖上距離台灣海程最遠的國家芬蘭,自2002年至2005年連續三年被評比為全球「成長競爭力」第一名,這樣的數字勾起作者的好奇,他想探究原本默默無聞的北歐小國,群體如何建立「芬蘭識別」?個體生命追求的「芬蘭價值典範」又是什麼?除了Nokia 和 Linux,我們還能自這個非常遠異常寒的地方,從政治、教育、道德觀等等得到何種的衝擊和啟發?


.吳祥輝/著/出版:遠流出版
.出版日期:2006/05
.定價:350元


 

波羅的海的女兒

芬蘭首都赫爾辛基(Helsinki)Catherine說:「赫爾辛基不是天生麗質,也沒有濃粧豔抹,或動過失敗的整型手術。」這是她生動的描述。我就直話直說:時髦、繁榮、華麗、美食、熱鬧並不屬於赫爾辛基。Catherine和我都深深地被她的樸實所吸引。

Catherine和我幾乎已經分別或一起走遍了全世界所有先進國家的首都。回來後,我們會在咖啡廳約會,分享品評,並且拿出昔日筆記,再添幾筆。

到芬蘭之前,四十個首都中被我們評為五顆星的只有三個:維也納、斯德哥爾摩和巴黎。維也納精雕細琢、金碧輝煌。斯德哥爾摩雄偉宏大。巴黎則最絢麗大氣。

到了赫爾辛基一星期後,Catherine和我一致決定,把赫爾辛基列為全世界最有魅力的首都。理由是:作為一國之都,赫爾辛基融會著先進和樸實。這樣的評論不只很多人會不同意,恐怕年輕幾歲的我們就不會做如是觀。這只是強烈表達出,在看遍人間繁華之後,赫爾辛基有我和Catherine最在意的特質。




赫爾辛基充其量只是一個國家的中小型都市而已,她有太多地方跟台北根本沒得比。但是,她是個建基於人性的城市,傳達著濃濃的人性的質樸。

七月的赫爾辛基陽光和煦,海風輕拂。建築物簡潔有致,色彩協調又豐富。港邊碼頭排著紅男綠女、嬰兒老者,等著乘白色的大遊艇出海。人人都是簡便的衣服,少有矯飾。天地間藍白配色,看不到高聳的大樓,視野怡然遼闊。

狗兒、汽車、腳踏車也跟著主人上船。船上寵物艙、非寵物艙的標示清清楚楚。「貓權至上」、「人狗平等」,有人道的氣息,又有浪漫的感覺。Catherine說:「當芬蘭的狗不錯,豔遇的機會鐵定比台北的狗多。」我只覺得,赫爾辛基的狗比台北的人還安靜,大概狗也會學主人。

海邊小徑,一邊是海,一邊是公園。走個十數步或數十步路,就會遇上同一對父女;爸爸牽著稚女的小手,一起走。他們的白色背影清晰地印在結實的石板路面。這是溫馨的人行道標示。

悠閒的夫妻走在一起。這邊的爸爸扛著女兒,那邊的爸爸推著嬰兒車。媽媽看景色,慢慢走。

腳踏車忽兒忽兒就流利而過,體態健美的年輕人戴著頭盔,也分不清是男是女。腳踏車道和人行道,有時並排分離,有時共用一條。

「路權平等」也許是赫爾辛基城市規劃設計家的最根本信念;無論大街小巷,人行道都不小於車道。電車和汽車同軌的街道,車道寬度和兩邊人行道兼腳踏車道,加起來差不多。汽車道和電車道分離並行的大街,人行道和腳踏車道的寬度就佔約三分之一,和兩個車道分別相當。

 

芬蘭頌

芬蘭有三個S,可以作為「芬蘭識別」:Sauna、Sisu和Sibelius。

西貝流士 (Jean Sibelius)排名「最偉大的芬蘭人」第八名。他生於一八六五年,一百四十多年前。死於一九五七年,約五十年前。

他屬於十九世紀出生的芬蘭人中,比較幸運的一群。他終於看到祖國,贏得了完整的主權。繼一九五二年,芬蘭對蘇賠款完畢,一九五五~一九五六年,蘇聯完成全部撤退在芬蘭的駐軍。蘇聯軍隊撤走後,西貝流士才離開人間。

西貝流士深受芬蘭史詩「Kalevala」的影響,他將民間詩歌的精髓轉化成古典音樂的要素,創造出獨一無二的交響樂形式。芬蘭人認為他是二十世紀全世界最偉大的音樂家之一,在音樂史上也可能一樣如此。當然,這不是芬蘭人說了就算,音樂學者和音樂史學家仍在為此大傷腦筋。無論如何,芬蘭人認定他是芬蘭音樂的奠基大師,則毫無疑義。

西貝流士的第一號交響曲完成於一八九九年,時年三十五歲。
一九○二年完成第二號。
一九○七年完成第三號。
一九一五年完成到第五號。
一九二四年,完成第七號時已經六十歲了。
此後,到他九十二歲過世前,作品不多。

西貝流士死於一九五七年,正是芬蘭一個連續劇式的時代剛結束。一九五
五~一九五六年,蘇聯終於完全撤出芬蘭境內的俄軍。

芬蘭從一九一七年宣佈獨立後,將近四十年才真正完整掌握自己國家的主權。
但是,在非音樂專業領域裡,西貝流士最廣為流傳的作品卻是一八九九年所作的一首管弦樂節目曲。這個曲子後來命名為「芬蘭頌」,成為芬蘭獨立的音樂象徵。

「國際聯青社」的社歌就取自「芬蘭頌」中的一段。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以「台北圓環扶輪社」社長身分,受邀參加「台北聯合國際聯青社」社長交接典禮時。

西貝流士的音樂創作正好和芬蘭為了追求獨立和國家主權完整,並建立新的國家識別和認同的年代同步。他的音樂被認為是描述芬蘭在暴政下的陰鬱、鬥爭、怒吼和勝利的慶祝。因此,西貝流士的音樂在芬蘭迅速發酵,成為芬蘭心靈的象徵。

西貝流士的傳記作家們,並不贊同這種政治性的解讀,認為窄化了西貝流士作品的詮釋。他們認為對西貝流士而言,音樂永遠是他的第一。

「音樂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讓人愉悅地閉上眼睛。」Catherine說。
雖然音樂不一定要閉著眼睛聽,但音樂的確是用聽的。音樂是唯一可以不用眼睛就能欣賞的藝術形式。閉上眼睛聆賞樂音,最能完全融入情境。

如果「看小說」是Catherine的「專業」,聽音樂則是她的「業餘」。小說具有獨享

性,無法兩個人同時看同一本小說。音樂有共享性,可以獨自一個人,也可以許多人同時共同欣賞。這個特性使得台灣戰後嬰兒潮世代的人,擁有著與父母或兄長共享音樂的啟蒙和成長的經驗。

 

河馬家族

在Tempere,我們不但看了芬蘭最大的工人住宅博物館。還去看了姆米。(Moomin)
我拜託Catherine先跟我去看一個她不喜歡的東西。這是她在芬蘭唯一一次意態闌珊。我要看的是列寧博物館。其實我感興趣的是它的格局而已。

列寧當年逃亡到芬蘭,策動俄國革命的事蹟,展覽在列寧博物館裡。博物館只是一個戲院的一個房間而已。列寧博物館,只有我一個人獨逛,Catherine寧可在館外抽煙。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Catherine豐富的小說閱讀經驗,讓她對共產黨有簡單明瞭的看法。她說:共產黨存在的唯一確定後果是讓有錢人變窮。連富人都變窮的社會,不會均富,只會均貧。

這不須要任何理論去驗證,而是再簡單不過的人性。透過小說,她比一些我認識的研究共產黨的人,都更能瞭解和體悟共產黨生成的人性背景。

用現代的通俗語言來說,共產主義就是「政治上的壟斷經濟」。民主主義則是「政治上的自由經濟」。這是我的一個香港朋友說的。

文學作品中,一九六五年蘇俄作家蕭洛霍夫以《靜靜的頓河》贏得諾貝爾文學獎。
一九七○年蘇俄作家索忍尼辛再下一城。

描述共產黨統治下的「人性壟斷」,有助於成就文學藝術的輝煌。
小說才是最忠實的歷史。因為,看歷史的最佳角度是從人性切入。小說才是真正的歷史。因為,小說站在人民的立場陳述。

隨後,我們前去姆米博物館,情況正好反轉。
我一一看過展出的朵貝.楊笙(Tove Jansson)的原作和模型作品。但是,還得坐著等Catherine看完,足足等了一小時。

我樂於等待,像橋上的芬蘭馬車伕。

Catherine參觀完畢,生動描述每一個讓她驚奇的畫作或模型的細節給我聽。
河馬看起來醜陋可怕,張開的大口能夠輕易吞下一個小孩。楊笙筆下的河馬,連笑容都無比的善良和安詳。

姆米是最精準的「芬蘭識別」。連河馬都可以完全變了另外一個模樣,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芬蘭在世界上最廣泛知名的女性恐怕非朵貝.楊笙莫屬。也許,她的名字讀者不一定記得。但是,提起「河馬家族」,知道的人就很多。

楊笙出生於一九一四年,八十六歲過世。她創作一系列的《姆米谷》(Moomin
Village)漫畫,風靡全球。譯文已有三十四國,包括台灣,而且繼續增加之中。

姆米的漫畫風格和線條舉世無雙,道地的「芬蘭風格」。故事的靈感來自於楊笙的家庭。故事中的場景,則是芬蘭的島嶼、村落、森林和海濱風情。日本人瘋狂地著迷於姆米,拍成七十八集卡通,目前仍在世界各地上演中,包括芬蘭。姆米被譽為對精神官能症患者,具有治療作用。

在芬蘭,Catherine每天傍晚都要看姆米。她完全認同姆米具有其他卡通所沒有的「治療」功能。

杜庫附近的Kailo小島,建了一個姆米的主題樂園,是芬蘭最熱門的觀光景點之一。Tampere的姆米博物館則在室內。卡通場景做成一個個精緻的模型,還有楊笙的親筆畫跡。外國譯本排成琳瑯滿目,可惜,不見台灣版的蹤跡。

楊笙被選為「最偉大的芬蘭人」第十九名。

 





旅客資訊服務中心

芬蘭沒有高山,只有樹和湖。看不盡的樹卻都只長成一個樣子;一樣胖瘦,一般高度。單根看毫不起眼,但是,望進整片森林,卻忘不掉那一棵棵的獨立和正直。道路兩邊都是綿延不絕,一層又一層的森林。即使到了湖區,湖邊或遠處也盡是綠色片片。大城小鎮就建築在美麗的港灣或湖邊。出了城鎮,就又立刻進入森林,路就開在森林之間。

道路的兩邊是綠色,路的盡頭是藍天白雲。湖隨你高興說是藍色或綠色。整個芬蘭就是這麼一致性。

全國城鎮的規劃風格都一樣;一個市中心的市集廣場,四邊是老建築,外加一座全國都一樣的美麗紅磚教堂。市街向外擴展到海灣或湖邊。這就是芬蘭城市規劃的基本構想。

「芬蘭沒有國王,所以,芬蘭沒有金碧輝煌。」Catherine一邊開車找「旅遊資訊服務中心」,一邊說。

芬蘭所有的大城小鎮,都有「旅遊資訊服務中心」。

服務中心不見得很大,它可能就只是一棟顯目大建築的一個小小角落。但是,全國統一的標誌掛在大樓邊,十分顯眼,遠遠就能看見。

服務中心裡,不但提供多種語文的本地旅遊簡介,連鄰近其他地區的資料都有。市中心的廣場裡,還可以遇見走動的旅遊服務員。年輕的男女,兩人一組,穿著綠色背心,背著裝滿資料的提袋,隨機為旅客提供服務。這種服務組織在赫爾辛基稱為「Helsinki Helper」。

Catherine靠著手上的《芬英袖珍字典》,贏得不少芬蘭人的歡心。

你好嗎?謝謝。再見。多少錢?以及數目字和冰淇淋,她都流利上口。東方人說芬蘭語,好像特別讓芬蘭人覺得親切。尤其是一些芬蘭男士,都笑瞇瞇地教她更準確的發音。

Catherine現學現賣,跟我說:芬蘭文字不像英語另有音標,照字面唸就行。字同時就是音標。原則也不太多,像重音永遠在第一音節。a a等兩個字母連在一起就是a發長音。J唸成中文注音符號的U,t唸成d等等。字上頭有點點的不管它也罷。稍微唸過英語的人,唸芬蘭地名沒什麼大問題。

 

洗芬蘭浴如進教堂

芬蘭人的祖先發明Sauna(芬蘭浴)。芬蘭浴之於芬蘭,國家特色強度有如生魚片和榻榻米之於日本。渾然一體,不可分割。

芬蘭浴的歷史悠久難考,至少總有五百年的歷史。最原始的起源是在帳棚中,外面冰天雪地,棚內燒火成暖室,供人取暖。這樣的原理,發展到熱呼呼的石室或木屋,進而創造出牆壁中流竄著熱氣的建築。

這些熱氣最後匯聚在同一個室內,室內有堆石頭,經過半天的吸熱,當水往石頭上澆下,立刻瞬間變成水蒸氣,室內溫度和濕度頃刻疾速升高。讓人達到立即出汗的效果。

芬蘭浴如果當成享受,也就可有可無。但是,回到芬蘭人實際的生活面,它其實是個必需品。在酷冷的森林邊,有棟冒著煙的暖室,寒冷再也不是漫漫難度。

Sauna也就因此不止於提供肉體的暖和而已,也是芬蘭人一年九個月的冬日心靈的最大寄託。

城市住宅的下方或室外另加小建物,既可堆木材,又可建芬蘭浴室,大小和台灣三溫暖的烤箱一樣。森林小木屋外邊,也可外建一間森林芬蘭浴小木屋。設備就地取材,搬石頭,砍木材。燃料更簡單,只要有晴天積存的乾材可燒,還有木桶可以提湖水或積雪就可以。

芬蘭浴的用浴過程,不像台灣洗溫泉,水龍頭打開就有現成的。老式的Sauna要先燒半天的木頭。現代化的電力設備Sauna也需要提前一兩個小時燒熱。進入浴室,不能穿任何衣物,頂多一條毛巾圍著。用浴者提桶水,一把杓子。想提高浴室溫度時,只要杓把水,倒在石頭上,瞬間產生的水蒸氣會讓室溫達到高點。又濕又熱,讓人全身大汗盡出。

熱得受不了,衝到室外澆盆冷水,再繼續回到充滿熱氣或水蒸氣的浴室裡。反覆冷熱交替幾趟,身體和思緒都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坐下來,喝杯啤酒,真的是人生一大享受。和台灣人洗溫泉的滋味相比,非常類似,但各有不同的樂趣。

洗溫泉是比較靜態的泡,芬蘭浴比較有發揮動感的時間。如果芬蘭浴室就離湖邊不遠,可以光溜溜直接衝入冰冷的湖裡,順便游趟泳,再回來浴室開始下一回合。別忘了,芬蘭有十八萬八千個湖泊。大多數小木屋不是在湖邊,就是離湖不遠。

 

聖誕老人村

聖誕老人的傳說很多。但是,聖誕老人和芬蘭有關的記載從來沒見過。

有人穿鑿附會,舉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奧丁神傳說來牽扯。可是,奧丁神是戰神,邏輯不通。而且,瑞典、挪威、丹麥,這三個國家是斯堪地那維亞民族,只有芬蘭不是。芬蘭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統。芬蘭人不像瑞典人長腿長身,也不像丹麥人的白皮膚。

再深究,聖誕老人穿紅衣、戴紅帽,背著禮物袋的造型,以及馴鹿拉著雪橇,「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的意境,最早出現在美國製作的電視和電影。當今聖誕老人的造型,完完全全就是美國影視及出版工業的產品。

聖誕老人叫甚麼名字?Santa Claus或是Saint Nicholas?這像芬蘭名字嗎?可是,
現在的台灣人都說聖誕老人在芬蘭,到芬蘭就是為了看聖誕老人。

赫爾辛基北方八百一十五公里,拉普蘭的首府羅凡尼亞米就在那裡。市外八公里處有個「聖誕老人村」。

聖誕老人村外邊是一排木造的房子,一層樓高。用途是餐廳、禮品店、郵局。棗紅的牆面,墨綠的斜屋頂。建築物的歷史頂多十~二十年。

聖誕老人的傳說,源自於遙遠的歐洲歷史,甚至遠溯三~四世紀的小亞細亞。無論如何,聖誕老人和芬蘭,本來一點都扯不上關係。

進了村子大門,迎面一根泛黑的木柱,上頭釘著約二十個木牌,木牌上標示著世界各國不同的地名和到聖誕老人村的距離。Taipei(台北)在最頂端,牌子顏色尚新,大概掛上去不久。距離標示七八○四Km(公里)。

一道肩寬的白線鮮明地劃在棗紅色的地面,上面壓著:「POLARE ARTICO 66 32'
35"」幾個大字。「POLARE ARTICO」是芬蘭文的「北極圈」,數字則是北緯的緯度標示六十六度三十二分三十五秒。

線的北邊就進入了北極圈。這是「聖誕老人村」最吸引遊客的地方。金髮、黑髮的觀光客都一樣,忙著跨過白色的北極圈線,拍照留念。日本人、中國人成群結隊,台灣人也不落人後,剛巧從高雄來了一團三十九人。Catherine他鄉遇故知,好不興奮。

壓軸好戲當然就屬和聖誕老人拍照留念。

隊伍排得很長,輪到時,看清楚原來只有一個年輕女孩守著門,控制著進度。她先用英語,笑問客從何處來?台灣。她的英語馬上變成華語:「你好嗎?」。遇到日本人,她就跟著講日語的問候語。

等到前一組觀光客準備上台和聖誕老人拍照時,女孩就放下一組人進去,等在攝影布景台下。前組拍好下來,就緊跟著上。非常有商業效率。

聖誕老人用英語問Catherine:「你叫甚麼名字?哪裡來?」
「台灣。」Catherine說。

一聽台灣,聖誕老人就興高采烈地說華語:「全世界最高的大樓,台北一○一。對不對?」「兩年前我去過台北,住在六福皇宮,還去過高雄和台中。」

聖誕老人坐著居中,Catherine和我分坐左右。「Smile!」,拍好照,握手下台。電腦畫面上已經呈現兩張照片。

拍照的年輕人說第一張他認為比較好。Catherine同意。他請我們從入口的反方向出去,說:「等兩分鐘,照片就可以給妳。」

 

不讓一人落後

「不讓一人落後」(Left no-one behind)是芬蘭基礎教育的執行最高策略。芬蘭學校間和學生間的素質平均,為芬蘭在OECD的評量中取得卓越的成績。OECD在二○○○年和二○○三年年底各公布了一次評量結果。這三年一次的評量,針對全球四十一個國家,共計二十五萬名一十五歲的中學生。評量項目包括數學、自然科學、閱讀和邏輯解題四大能力。OECD透過長時間的觀察測試,以瞭解各國中等及基礎教育的實施概況,是全球規模最大的教育界盛事。

芬蘭學生在OECD的評量中,展現出高超的語文和數理能力,連續在二○○○年及二○○三年的綜合評量總成績中稱冠。個別項目中,芬蘭學生的「閱讀能力」(reading literacy)和「科學」(science)兩項都是世界第一。二○○三年特別加重評比的「數學」(mathematics),僅以些微分數次於香港學生,排名第二。另外,在最能顯示學生綜合運用知識的「問題解決」(problem-solving)測試上,芬蘭也僅以些微分數次於南韓,名列第二。

這個測試結果讓芬蘭及歐美教育界非常振奮。除了顯示芬蘭整體智育開發已成功達到文、理平衡外,更打破過去國際間普遍公認亞洲學生數理科目較強的刻板印象。

英文課更有趣,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old後,請每個學生輪流聯想一個字,老師一一寫在黑板上。stupid、crazy、happy…..等全班學生都各提供一個字後,黑板上共有二十幾個英文單字。接著,老師一個個叫學生到講台上表演,自己選一個字,即興演出,讓同學猜出所表演的字,然後再換另一個上台。表演過的字圈起來,後來的人只能選沒圈起來的字當表演題目。

家庭經濟課(home economic)不但每個人要自己做室內設計,畫出彩色設計圖,還要自己去詢價,編列家具、碗盤、鍋子等等預算。做衣服自己買布、畫設計圖,滿教室都是已經發育相當良好的大女生,男孩子沒見半個。烹飪課教室裡設備完善,男生女生一樣多,幾個人一組,自己買食材,大廚、二廚、洗菜自行分配,自己煮的自己吃。女生們大功告成,分成兩桌坐著,一桌喝咖啡,配自製蛋糕。一桌喝濃湯,配麵包。男孩子們還穿著紅色或白色的圍裙,在各自的流理台為食物愁眉苦臉。

芬蘭教育界相信尊重智慧和運用知識是芬蘭人血液中的基礎成份。芬蘭史詩Kalevala」記述遠古先民在冰原上延續生命和文化的故事。傳奇裡的英雄人物,不是力拔山兮、武功蓋世的英武巨漢,而是幾個蒼蒼白髮的垂老智者。他們沒有神力征戰四方,而是以歷經苦難淬煉的智慧,去克服大自然和人類的各種試煉。

 

「和善」另一個「芬蘭識別」

芬蘭的高速公路,讓Catherine快快樂樂地開了約四百五十公里。不幸卻出了一個車禍。

在一個T字路口,她按「STOP」的標示,停車,再開。這裡離赫爾辛基最近的距離約有三百五十公里,荒郊野外。

Catherine的前方停著兩部車子。再開動時,第一輛車迅速開走。第二輛車起步後突然煞車,Catherine沒有保持適當距離,煞車不及,立刻撞了上去。這也不好怪她,在台灣哪有人這樣開車?只要沒車子,直接衝過去就是了嘛。像她前頭的兩部車,要是在台灣,早就讓後面的來車司機猛按喇叭兼開罵。

前車下來一對老夫婦。芬蘭老先生走到車後,瞄了一下自己車後的保險桿,略有薄傷,不注意看,也看不出來。

突然,他走到我們車前,彎下腰,探向車底。糟糕,不明液體正從車子引擎蓋下方,不斷滲出。他蹲下身,伸手摸摸液體,放到鼻前聞一聞。看他的表情,大概是漏水,不是漏油。好險。

他拿起大哥大撥通,講起芬蘭話,想當然是打給警察。老太太自始至終都靜靜站在一旁。老一輩的芬蘭人會說英語的不多。

十分鐘後,三輛車迅馳而至。第一部是救護車,後面兩部是消防車。下來三個人,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和兩個年輕人。年輕人中,略瘦的約二十六歲上下,他走向芬蘭老夫婦。略胖的約三十歲,他笑著走向我們。

「我們是當地的消防隊員,接到警察通知趕來。警察派出所比較遠,警察稍後就到。」他的英語一樣流利。「你們從哪裡來?」
「台灣。」這是Catherine在芬蘭講到台灣時,唯一不敢大聲的一次。
「台灣?台灣是個好地方,我知道。在日本的南邊,菲律賓的北邊,中國的東南方,對不對?。」消防隊員說。
「完全正確。」Catherine好像遇到親人了,開始露出她迷人的笑容。
「流血?」消防隊員問。Catherine和我都搖頭兼微笑。
「不舒服?」Catherine和我又微笑兼搖頭。
「有沒有受傷?」我們一起搖頭。
「疼痛?」再搖搖頭。
「身體有碰撞到嗎?」Catherine說:「沒有。」我用搖頭的。
另一個年輕的消防隊員用芬蘭話,大概也在問芬蘭老夫婦同樣的問題。

一再確定兩部車的人都毫髮無損後,年輕的隊員上了救護車,把車開走。胖隊員繼續和Catherine用英文聊天。他說,年長的那位是小隊長,不會講英文,但很會笑。的確,他從一出現就笑臉迎人。

消防小隊長已經打開雪鐵龍C2的引擎蓋,仔細檢查後,他把結果用芬蘭話告知年輕的胖隊員,胖隊員轉告Catherine:「沒問題,不是水箱漏水,是雨刷的水箱破而已。所以,車子沒問題,可以繼續開。」

胖隊員接著補充:「不過,這只是我們的判斷,我們會這樣告訴警察。你們和車,何去何從,警察才有權力決定。」

這時候,消防小隊長正微笑地把C2鬆動的保險桿板拆下,放進C2後車廂。
在等警察來的時間,年輕的胖隊員一直跟Catherine聊天。

「有沒有去欣賞Savolinna的歌劇節?」
「我們昨夜就住在那裡。」 Catherine據實以告。
「希望你們在芬蘭旅行愉快,千萬不要因為這個車禍,破壞旅行的心情,對芬蘭留下壞印象。」
「真可惜,旁邊沒有咖啡廳,否則大家可以坐下來,喝咖啡,聊天等警察。」Catherine說。

她已經完全恢復熟女本色,不再像個癟癟的肇事者。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胖隊員說。

兩個人還四下東張西望一番,好像在打量哪個地方最適合蓋咖啡亭。
Catherine說:「台灣最嚴重的車禍是因為酒後駕車,或司機太累打磕睡。紐西蘭是因為開太快。芬蘭呢?」

「行人走太慢。芬蘭的車子一定要禮讓行人,沒有人隨便按喇叭。有時候駕駛不耐煩,稍微加點速,煞車不住,就撞上了。就像妳的車禍一樣,妳沒開很快嘛,剛起步而已,前面開太慢了,就撞上去。對不對?」消防隊員說。

有人幫她開脫,Catherine當然聽起來很樂。

警車來了。下來兩位警察。年輕的警察看看車禍現場。中年警察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制服筆挺,褲子上兩條摺線鮮明搶眼。

聽過消防隊員的報告之後,他不慌不忙走向Catherine,用英語要了護照和國際駕照。再從乾淨莊嚴的制服胸前小口袋掏出一個漂亮的小盒子,打開來,拿出眼鏡戴上,查看證照。

「誰開車?」他問。
Catherine回答是她。
「這車禍是你們的錯,你們沒有保持安全距離。」他告訴Catherine:「請妳跟我到警車裡作個記錄。車子沒問題,妳可以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Catherine跟著威嚴的警察,到停約十公尺外的警車上。幾分鐘後,她回到車上,重上駕駛座,繫上安全帶。一絲不苟的中年警察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張小單子,親切地說:「我已經通知租車公司,妳還車時把我寫的這紙條交給租車公司,就沒事了。」

他又說:「很抱歉,耽誤你們旅行的寶貴時間,祝你們在芬蘭一切順利,旅途平安愉快。」

結束了車禍事件,Catherine心情愉快。她出過車禍,但不曾如此享受。

「和善」就是另一個「芬蘭識別」。

 

偏遠而新鮮之地

只有Catherine知道我想到芬蘭的祕密:我想遠離台灣。

我想去芬蘭看看,不只是因為她連續三年被「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momic Forum,簡稱WEF)評比為「成長競爭力」全球第一名(二○○二~二○○三、二○○三~二○○四、二○○四~二○○五,編按:二○○五~二○○六,芬蘭排名仍為第一)。更因為芬蘭是先進國家中,我一直想去卻始終擦身而過的地方。她實在是地處偏遠,毫不順路。

我這輩子從來不曾被第一名所吸引。排名總有先後順序,「第一名」最大的意義在這裡。太嚴肅看待「第一名」,「第一名」也許反成了人類進化尚未完全的標記。

我想去芬蘭,因為她很新鮮,整件事更新鮮。

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國家,「成長競爭力」會突然成為世界第一。默默無聞的芬蘭或許只是最符合WEF評比的標準吧。這是我的基本邏輯。就像台灣不會只因為換了國家領導人,就舉國混亂絕望一樣。失卻植根於文化層次的「台灣識別」和「台灣價值典範」,才是台灣的根本問題。如同,WEF的評比標準是否真能反映人類追求的新價值,才是評比結果是否可信的核心。

想當年,「日本第一」曾經喊得舉世震動。餘音嫋嫋中,日本經濟泡沫化,到二○○五年才掙脫景氣低迷。許多經濟大師曾為「日本第一」背書,最後證明他們只是刺激消費的名牌工具而已。

日本人不會原創,只會模仿。這也是過去國際上對日本的評語。但是,這個論點很危險。一旦成立,「日本第一」就是日本的致命。因為沒有「第一」可以追隨或模仿,日本人將會手足無措和惶恐不安。日本的國家生命力,將因而失去。

台灣人沒有認清真相,日本才是台灣模仿的一個重要對象。但是,日本人如果看了台灣的模仿品,一定只會生氣,不會佩服或尊敬。以一般大眾每天都看得到的電視綜藝節目為例,「原創」的日本節目製作和演出都具有一流的極高專業水平。台灣的模仿品則粗製濫造、低俗不堪。但這無損於台灣依然「創造」了不少低級的「綜藝天王」。他們成為綜藝節目的指標,和拜金主義者的仰望。

如果日本是模仿,台灣就是模仿模仿者。當台灣有能力直接模仿歐美的原創,台灣只是提高模仿者的位階而已。台灣依然沒有「台灣識別」和「台灣價值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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